在小城里，更強烈感受到的是東正教的歷史氣氛。988年，“長手”的上五代高祖圣弗拉基米爾基輔大公接受東正教，于是東正教教堂便如雨后春筍一樣在東歐大地冒出來。蘇茲達里在這個歷史中成為都城，自然也成為宗教中心。15世紀，又經歷了一次大發(fā)展，擴建舊教堂，興建新修院。小小城區(qū)竟有11個修道院。觸摸一段古老修道院的墻壁，東正教千年的歷史如臨在心。

　　在蘇茲達里，還可以意外呼吸到俄羅斯的苦難。圣葉夫費米修道院是一個龐大的寺院，高墻巨堡。驚嘆它的宏偉時，卻發(fā)現它從18世紀中后期開始，就已經是一座大監(jiān)獄。從1766年“開明女皇”葉卡捷琳娜二世下令將它辟為監(jiān)獄開始，一直延續(xù)使用到1967年蘇聯(lián)時代，才決定建立蘇茲達里城市博物館，古老壯美的修道院的北半邊全是堅固的牢房—這也成了蘇茲達里的不朽遺產。它記錄下的，竟是俄羅斯200多年的苦難。

　　晚上的雨和霞  早晨的霧與鴉

　　然而，我有更神奇的蘇茲達里。

神奇的蘇茲達里

　　第一次去蘇茲達里，傍晚開始飄雨。雨越下越大，天越發(fā)陰沉，但是心里卻在盼望奇跡。果然，雨小了。于是迅速轉到卡緬卡河岸。雨滴稀稀落落，從白樺樹滴到脖子里，有點冷。但是，濕漉漉的古墻和藍晶晶的教堂“洋蔥頭”尖頂，還是溫暖了我們的放任。

　　穿過卡緬卡河上的小橋，雨絲斜飄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草灘行走，大家也跟在后面。下坡的時候，泥濘的小路成了滑梯。正當大家為選擇錯誤而攻擊我時，一道彩虹劃過頭頂。西邊的彩虹，幾乎圓滿地扣在蘇茲達里的古城上，在克里姆林宮背后，陽光透過積云打出霓彩。這一幅畫太絢麗：底部是水洗過的綠草灘，中間是白墻藍頂的克林姆林宮，上面是彩色大布幔，一會兒藕荷色，一會兒玫瑰色，一會兒又是金黃……任何鏡頭語言，在這般美景面前都會顯得無力。

　　最近一次去蘇茲達里，是俄羅斯的白夜。早晨的大街上，水汽蒸蒸，除了四個喝多了的游客在街面上搖晃，只我一人行走。但是，當我爬到舊城墻上的時候，幾個年輕人早已經站在霧氣中作畫了，俄羅斯的藝術精神果然了得。

　　腳下是河，根本看不到河水，一層濃濃的霧氣凝在河面上，絕對是攝影人最理想的景象。我拍下幾張照片，就趕緊連滾帶爬從舊城墻下來，繞一個大圈，跑到河對岸。時間正好：剛剛過橋，曙光已從克林姆林宮后面露出。我又趕忙爬上河這一側的土城，太陽正好露出一道美麗的月牙。那一層濃霧也從河面抬起——靜靜的水面，白白的霧，和著暗黑的林梢，恰到好處，而克林姆林宮的尖頂，此刻正反射出一道金光。

　　突然，左側河面上的霧升騰起來，滾滾涌向河岸，漫過草坡，漫過柵欄，漫向克林姆林宮。太陽漸漸升出草叢，霧也向上彌漫。這時，喜鵲、烏鴉、河鷗一一醒來，在我的鏡頭和紅霧之間翻飛；而紅霧之中，蘇茲達里的驕傲—古老的教堂，也正蘇醒。

清晨的霧，傍晚的霞，蘇茲達里的神奇勝似俄羅斯油畫

　　花色小木屋 世外櫻桃園

　　四次去蘇茲達里，一次早到晚歸；另一次投宿家庭旅館，兩次入住櫻桃園。

　　家庭旅館叫“扎哈洛夫客人之家”，男女主人是中年夫婦，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。這是一個一層加地下半層的小木屋，外邊木板墻壁漆成天藍色，花齒的窗框是黃底加上綠白兩色的貼花。這是小城市的經典街景。在蘇茲達里，除了市府，這樣的小木屋在街邊“隨手可得”。

　　最讓我感到溫馨的是這個小旅館的地下浴室。主人安裝的鍋爐，燒的是木柴，我們一到，殷勤的主人就把火升起來，噼噼叭叭燃燒，讓人想象俄羅斯的樺樹浴。

　　另外的客房朝向小花園，不，是朝向菜園。坐在窗臺上，可以聞到黃瓜的香和西紅柿的甜。還有兩只大狼狗，很兇，俄國小姑娘走過去，它們卻都是搖尾乞憐。

　　這是一個勞動人家，男女主人不停手腳地工作，沒有另請服務員，床單、毛巾、廁所、浴室干干凈凈。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到河邊拍照�；貋頃r，還不到7點，見男主人已經在園子里侍弄莊稼了；而女主人開始為我們做“波林餅”。身后，是滿屋滿院的花色。

　　而櫻桃園則是介于家庭旅館和高檔風情酒店之間的客棧，它位于列寧大街的一側。這條列寧大街從頭走到尾，也不過20分鐘，溜溜達達就能到頭。櫻桃園就在這樣的街邊上。而它的背后，一個長長下坡直通遠處的小河。在房間里，無論從哪一個窗口看出去，都是一幅絕美的風景畫。

　　櫻桃園，契訶夫最哀婉的一出戲劇。我坐在俄羅斯白夜雨后的水汽里，體驗著櫻桃園：僑居國外多年的女主人公終于回到故鄉(xiāng)的櫻桃園。她回來不是尋根，也不是歸根，而是要賣掉櫻桃園換取再度出國的經費。在資本主義橫掃俄羅斯的20世紀初，貴族們不得不賣掉童年在這里度過、愛情在這里發(fā)生的櫻桃園。一百年后，一位莫斯科人買下了蘇茲達里的這片河灘，拆掉舊屋，建起了巨大的木屋，裝修成豪華的客棧，重新種植了櫻桃園，請一個退役的水兵替他經管。他自己，還會回來這個世外櫻桃園嗎？

　　坐在櫻桃園的陽臺，我呼吸著契訶夫的哀婉。新的大屋，新的綠園，長長的臺階在白夜的幽色里，從陽臺直接通向遙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