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邊攤

　　新的一天開始了

　　晚上她去西貢的夜總會。有人跳Disco。有漂亮的長發(fā)女子應酬著一大堆男人,他們在沙發(fā)上喝酒,大聲說話。音樂很時髦。年輕的孩子們穿著白衣服跳舞。她覺得失望�？照{(diào)非常冷。于是半路就退了出來。走過路中央的大廣場,高大的樹,說不出名字。只是樹葉刷刷刷地一直往下飄。地上始終都是厚厚的落葉。

　　是的。這是屬于杜拉斯的記憶。只屬于她。

　　“他們發(fā)出的聲音,全部聲響,全部活動,就像一聲汽笛長鳴,聲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囂,但沒有回應。房間里有焦糖的氣味侵入,還有炒花生的香味,中國菜湯的氣味,烤肉的香味,各種綠草的氣息,茉莉的芳香,飛塵的氣息,乳香的氣味,燒炭發(fā)出的氣味,這里炭火是裝在籃子里的,炭火裝在籃中沿街叫賣,所以城市的氣味就是叢莽,森林中偏僻村莊發(fā)出的氣息……”這是杜拉斯的Cholon,不是你的。

　　你看到的Cholon,骯臟,混亂,到處是嘈雜的車輛和人潮,破舊的房子,一條黑得發(fā)臭的污水河,河邊的簡易木棚掛著衣服,堆滿垃圾。只看到一個鬼佬。他拿出相機對著污水河拍照片。你不會見到比這更為直接和粗暴的貧乏。

　　在一家面館里,吃了一碗米粉。老板娘會說廣東話,但非常的嚴肅,幾乎沒有笑容。

　　站在喧囂至極的街頭,想起電影里,女孩在下雨的夜晚,獨自坐三輪車來到和情人約會的房間里,她穿著濕雨衣坐在床邊,看著空空的房子。沉默。然后離開。雨中黑漆漆的潮濕的街道。所有的絕望和欲望,都被沖刷掉了。包括離開的人,也只愿意保留著一份記憶,而不想再重溫。

　　“我的故鄉(xiāng)是水鄉(xiāng)。是湖泊,流泉的國度,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,還有水田,還有平原上河川浸潤的泥土,下暴雨的時候我們在小河里躲避。雨下得又細又密,為害甚大。只要10分鐘,雨水就把花園淹沒。雨后發(fā)熱的土地散發(fā)出那種氣味有誰說過。還有一些花卉。還有某處花園里有一種茉莉。我是一個不會再回到故鄉(xiāng)去的人了�！�…人一經(jīng)長大,那一切就成為身外之物,不必讓種種記憶永遠和自己同在,就讓它留在它所形成的地方吧。我本來就誕生在無有之地。”

　　故鄉(xiāng)就是回不去的地方。

　　Saigon。清晰的發(fā)音。

　　這個城市不知道為什么,總是讓人覺得有悲哀的意味。香港也是。走在銅鑼灣喧囂的人群和商鋪之中,心里有酸楚。太繁華不好。繁華極為容易讓人聯(lián)想到荒涼。世間景象如同幻覺。人們不會想要一個太過熱鬧的夢,因為容易顯得短促。

　　她看到的西貢河是很平常的一條河。濁綠色的河水上有浮萍和破船,對面就是貧困的簡易木棚。而岸邊,是華麗精美的大酒店。非常豪華的殖民地建筑。名字叫Riverside Hotel。旅館在四樓。臨著街。即使是深夜的時候,也能聽到晚歸的日本孩子的木屐,走動在石板路上的聲音。大狗慢騰騰地走過大樹的陰影。月亮很黃,非常的圓。有一些霧蒙蒙。

　　天花板上的吊扇整夜地旋轉(zhuǎn)著,發(fā)出咯咯的聲音。有時候她熱得睡不著,就在露臺上抽煙,打開窗等待偶爾吹過的涼風�？諝庵杏谐睙岬臐駳�。她沒有來由地流下淚來。

　　這樣,天邊也就漸漸地發(fā)白了。

　　新的一天,又開始。